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麻卓民:青山何处埋忠骨 幸有《家书》在世间-值得纪念的青田人麻植

“名人”之外的人

2020年7月中旬的一天,我接到尹戈发来的微信语音,说“麻植这个人在青田很有历史价值,《风云影视》准备把他拍成电影……”当时听到他的这句话,我的心情确实十分激动。离开家乡已近三十年,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麻植。

青田人介绍自己的家乡,总是说青田是“华侨之乡”、“石雕之乡”、“名人之乡”,他们嘴里念念叨叨的“名人”,除了明丞相刘伯温之外,就是陈诚、陈慕华、章乃器……青田县人民政府出版的《青田县志》,中国名县系列丛书《青田》的近代“名人”介绍中,都没有麻植。

青田县城鹤城镇有一座“青田县革命烈士陵园”,建成于1958年。我小的时候,每年清明节,学校都要组织我们去“烈士墓”扫墓。陵园中高高矗立着一座高12米的纪念碑,纪念碑上刻着谢觉哉的题词“永远活在人民的心里”九个大字。青田烈士陵园里面安放着72位革命烈士的遗骨,还有一座小小的革命烈士事迹陈列室,青田革命烈士的名单中没有麻植。

前些年,青田出了一本《青田百名将军》,书中人物都是清一色的青田籍国民党将领,当然更没有麻植了。

在漫长的岁月里,绝大多数青田人基本上都不知道青田有麻植这个人。

我初中时读过麻植《家书》

我知道麻植是在六十年代初,是我刚刚考入青田中学不久。当时青田中学有个图书馆,我喜欢看书,于是经常去图书馆借书。图书馆管理员干婉珍老师是我小时候的邻居,因此对我特别好。她给了我特别的待遇,可以经常进到图书馆里面自己找书。那些年,得益于她的眷顾,让我看了很多的书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,我开始知道了麻植。

少年时的我,很崇拜革命英雄,特别喜欢看革命历史回忆录。《星火燎原》是一套系列的革命历史丛书,有几十本,每一本都很厚,麻植“家书”就是我在那里面看到的。记得当时看到麻植的名字时,心中无比欣喜。因为他是我第一次在书中看到的麻姓正面人物。以往在我看过的电影和小说中,麻姓人物不是伪军的”麻连长“,就是地方上的”麻保长“……无一不是反面人物。因此我对自己的姓氏,心里一直感到很压抑。尤其在知道了麻植还是青田人时,心里更是感到了无比自豪。

说实话,当时我并没有读懂麻植《家书》的真正意义。《家书》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好像就是他跟父亲讲的”娶妻条件“︰女人腳要大,身體要無殘缺,性情要相合,要有志向做救國救民事業……当时我也很想知道麻植烈士是怎么牺牲的?他有什么英勇事迹?可是翻遍了图书馆中关于辛亥革命的图书,都没有找到关于他的其它任何信息。

在很长的岁月里,麻植在人们心里除了那封《家书》,其它的什么都没有。我常常想,如果麻植没有那封《家书》,或许他什么也不是。他也会像无数在战争中死去的亡魂一样,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。

无名死者,其实没有永生。

邓颖超“哀思的安慰”

1988年3月29日,青田县委党史办收到了邓颖超的一封信。

邓颖超在她的信中说:

“解放以来没有听到调查麻植烈士的事,我非常纳闷,今天收到你们的来信,使我感到哀思的安慰。半个世纪以来,我常常怀念起麻植烈士。他的性格,为人朴实、诚挚,处事沉着稳健,待人温和平易。最难忘记是1927年‘四.一二’蒋介石在上海叛变革命,实行白色恐怖,‘四.一五’广东统治当局也疯狂地对共产党、爱国人士进行镇压、逮捕、杀害。那时,我们和麻植同志在广州住在一起,在‘四.一五’的晚上,我们住处受到检查,当时把麻植同志逮捕……麻植同志次日就被杀害了。而我因生产住在一家私人妇产医院里得以避免幸存至今。对死难的战友,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……1926年初冬,周恩来、聂荣臻同志离开广州后,军事部(军委)的工作由他负责主持。正因为他担任这样的任务,所以,国民党立即把他杀害。”

邓颖超的“信”满怀真情,她对麻植的品德给与了极高的评价。邓颖超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周恩来的夫人,也是党和国家的卓越领导人。曾任中共第七届中央候补委员、第八至十二届中央委员、第十二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、全国妇联副主席、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和全国政协主席等职,在国内外享有崇高声誉,深受全党和全国人民的尊敬和爱戴。

邓颖超的“信”改变了人们对麻植的认知,麻植的伟大形象跃然纸上。不久之后,在青田通往章村的公路南侧多了一块石碑,碑上刻着一行红色大字:“麻植家乡”。知道麻植的人,知道这里是英雄的故乡,但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麻植。他们常常会问,麻植是什么?是跟麻有关的植物吗?

1988年这一年,麻植死了已经整整61年,新中国建立也已经39年了。61年后的这封信,对于邓颖超自己来说,可以算是一个迟来的“安慰”。但对于麻植父亲和兄长来说,真的已经太晚了。”泪眼望穿“,”肝肠寸断“……他们早已经等不到这一天了。

沉默的忠诚-麻植

前些年,我曾读过一篇文章,标题叫《沉默的忠诚-麻植》。我喜欢这个标题,是因为它比较符合真实历史中的麻植。麻植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之下,宁死不屈,始终保持“沉默”。而在他去世之后的漫长岁月里,人们也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。

邓颖超的信,让麻植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。现在在百度上,人们已经可以搜索到很多关于他的信息了:

麻植,青田县腊口镇北坑村九山自然村人。
1905年4月,小时在村小学读书。
1920年考入处州中学。
1923年11月,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。
1924年8月,赴广东考入黄埔军校,为黄埔军校二期学员。
在中共两广区委委员长、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培养下,参与联合广州各军事学校和部队成立“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”,出版机关刊物《青年军人》,担任出版发行股干事。
1925年,先后两次参加广东革命军东征,讨伐军阀陈炯明,任政治部宣传科员、科长。
1925年东征结束后,被任为中共两广区委军事部首长周恩来的秘书。
1926年7月,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,留守军校负责军委和军校联络工作。
1926年12月,周恩来、聂荣臻离开广州,奉命留守广州主持军委工作。
1927年4月,广州发生“四·一五”反革命政变,麻植被捕,后被杀害。

《沉默的忠诚-麻植》一文讲述了当年麻植被抓捕和杀害的过程:

“4 月 15 日,广东军阀在广州发动政变,出动军警全城搜捕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,麻植和同志们迅 速撤离到南海县里水乡。安顿好同志们之后,麻植决定立刻返回广州,因为在他广州的住处还保存着一批党团员名册以及军委的秘密文件。为严守党的秘密,他必须将这些文件全部销毁。尽管同时撤离的洪剑雄、张婉华等同志极力劝阻,麻植还是迅速回到广州。他十分清楚,蒋介石疯狂地反共,短短十几天,广州乃至全国成百上千的共产党员被杀害,他是重点通缉对象,踏进广州城,就是进入狼穴虎口。曾在东征中策马扬鞭的革命者,在夜色笼罩中,于曲折的街道弄巷中与敌人巧妙周旋。他沉着冷静,屡次甩掉敌人的跟踪,匆匆赶回惠爱路榨粉街军委秘密办事处。尽管身后没有敌人的身影,但他心里明白,自己很难再自由地离开这里了。这时,麻植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,在敌人赶到之前,尽快焚毁党团员名册和秘密文件。

“火舌在名册和文件上跳跃,烧破了夜色。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他和留守的女交通员黄玉兰坚守在火炉 旁,看着一件件文件化成灰烬。就在这时,敌人破门而入,他为保守党的秘密而被捕。没有得到名册和文件,敌人恼羞成怒,试图从麻植口中得到党组织的秘密,连夜对他进行审讯。严刑拷打之下,他始终沉默。这份沉默,是一名年轻的共产党员用生命捍卫的秘密,用青春守护的纪律;这份沉默,浸透了鲜血,燃烧着信念。1927年4月29 日下午,麻植在广州红花岗英勇就义,年仅22岁”。

不合适的比较

二十世纪初,在风云激荡的岁月里,青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。当年投身革命,在黄埔军校学习的青田人有数十人之多,但参加中国共产党的青田人只有麻植一个,其他的全都参加了国民党。加入国民党的那些人,后来有很多人都成了国民党的高级将领。

青田近代最著名的人物陈诚,他年长麻植7岁。1919年考入保定军校第八期炮科,1920年参加国民党。1923年“南下广东”,在粤军第1师第3团任上尉副官,1924年在第二次东征中因炮轰惠州城立功,升任炮二营少校营长。而在第二次东征结束后,麻植已经担任了中共两广区委军事部领导人周恩来的秘书。1926年12月,周恩来、聂荣臻离开广州,麻植已经开始主持中共两广军委工作。

青田近代史还有一个著名人物陈慕华,1923年麻植参加中国共产党时,她才刚刚2岁。1938年她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一年,已经是麻植牺牲后的第11年。新中国建立后,陈慕华历任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、十二届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,第七届、八届全国人大副委员长,国务院副总理,国务委员。

“人各有命”,我知道做这样的比较可能是不合适的。可是在写这篇文章时,总还是会想这样的一些问题:假如当年麻植没有死,假如他能活到新中国建立,将会是怎样的人物?新中国不知有多少高级将领参加革命的时间,都远在他之后。周恩来总理的夫人邓颖超于1924年入党,她入党的时间也比麻植晚一年。

麻植在《家书》中跟父母说,“兒亦願為救國救民而犧牲,立定志向,勇往直前”。哥哥以為麻植在外當了大官,曾去信向他要錢,麻植在《家书》中回复,“弟現升任政治部宣傳科長,每月薪水本定為百六十元,但弟為第二期學生(校中規定第二期學生不論位置高低,每月均薪水為五十元,如要增加,大家同時增加,此辦法極為平允,因革命軍系為求平等自由而革命,故對薪水一層不大看重)。”

重读麻植《家书》中的这些文字,抚今追昔,我心中有着无限唏嘘和感慨。我不能不做比较,这是冲动,也是良知使然。

麻植的价值

麻植是近代中国早期的共产党党员之一,他是青田历史上的第一个共产党党员(推论,未考证),也是一个最坚定、最纯粹的共产党党员。

尹戈说,“麻植这个人在青田很有历史价值“,我想是的。其实,麻植在早期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中也很有价值。

缅怀先烈,教育后人,或许是拍摄麻植电影的根本意义。

本文作者麻卓民先生是浙江青田籍知名学者和作家。上世纪80年代移民西班牙,出版《穿越巴塞罗那》、《走近西班牙》和《疯狂西班牙》等书籍,并在媒体发表300多篇文章。他还是巴塞罗那第一所中文学校和孔子文化中心的创始人,现任巴塞罗那中文教育基金会主席、中国加泰罗尼亚文化协会主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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